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人物 | 牵挂冯友兰的乡亲与故土

2015-12-19 刘雅鸣 新华每日电讯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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冯友兰先生旧照(网络图片)


文 | 刘雅鸣


12月4日,是哲学大师冯友兰先生诞辰120周年纪念日。在他的家乡河南省南阳唐河县祁仪乡,新矗立起了一座冯先生的大型铜像。以人们熟知的那幅胡髯飘飘、面容“深奥”的冯友兰生前照片为蓝本,只是胳膊下面夹着一卷书,深邃的目光投向远方。

  自1945年初回乡葬母后离开故土,冯友兰就再没有回来过。近年来,随着当地不断宣传,他的名字越来越家喻户晓。每逢他的生辰,都会有规模不等的纪念活动。

弄不懂他的学问挡不住以他为傲

  冯家故宅在祁仪乡最东边,大门朝东,正对着清水河,视野极其开阔。冯氏三兄妹都是在这里出生、成长、读书。

  从上个世纪40年代,冯家人陆续离开,再加上后来特殊的时代背景,冯家老宅子早已荡然无存。它的原址现在成了祁仪乡政府所在地。

  与河南别处乡政府最大不同的一点是,院子里有两棵树,一棵是腊梅,另一棵是银杏(当地称白果),都是冯友兰祖父当年亲植的。眼下正是隆冬时节,160多岁的银杏树叶子早已落尽,留下一地枯黄,腊梅的枝叶仍然黄绿相间颇为繁盛。

  这也是当年赫赫有名的冯家留在故土唯一的遗存了。

  两棵树都被家乡人认真地保护起来,立下了专门牌子记录它们的不凡身世。“这树奇得很,有叶没花有花没叶,叶一落,满院香气,持续时间可长了!”“这是腊梅树的普遍特性呢,还是因为冯友兰家种的就不一样?”记者的打趣,让乡长刘俊壮不好意思地“嘿嘿”起来。

  “清水河,就是冯友兰自己说的东河。”乡政府的对面有条清水河,往下一看,正好在这里拐了个弯。在这里工作近四年了,刘俊壮对冯友兰的往事也了解了不少。冯友兰生前曾多次说到过这条现在看来还清清的河水,“我是吃东河水长大的,我们兄妹三人能有今天,忘不了老家的左邻右舍,忘不了祁仪镇上的父老乡亲”。

  “你知道冯友兰是谁吗?”正碰上乡里小学放学,一群背着书包的孩子打闹着从人前经过,记者拉住一个小学生问他。

  孩子乍见生人有些腼腆,小声答道:“知道”。“那他是干啥的?”孩子一时似乎有些发懵,歪起了小脑袋,不知该怎么回答了。“他是哪里人呀?”“祁仪的!”这个11岁的小学生不假思索地大声说道。

  “冯友兰是俺老家的”,这是如今挂在祁仪乡人口边的话。但是,“他的学问高深得很,一般老百姓哪会弄得懂”,刘俊壮坦言,冯友兰是研究哲学的,农民是种地的,一般百姓并不了解他的学问。但现在知道他的人越来越多了。

  冯友兰如今已是当地最靓的名片。尽管乡里财政并不富足,在他诞辰120周年之际,还是筹了300多万元,初步建了一个友兰文化公园。

  在乡政府的院子里,一间大房子被特辟为冯友兰纪念室,摆放了先生各时期的图像资料。

  今年春天,先生的长子冯钟辽,也近90高龄了,还漂洋过海携全家从美国回到祁仪寻根。

  “老头在韩国有影响得很,他的学生,学生的学生辈们,也来俺们这儿祭过,一见到那棵银杏树就倒地磕头,虔诚得很。”村里人七嘴八舌地争相说着。

  冬日的乡村浓雾迷漫,新建的冯友兰文化公园里并没有多少人。一位胖胖的中年妇女正领着自己的小女儿在先生铜像前照相。在这位自称家庭妇女的村民眼里,“家乡出了冯友兰这样的大人物,骄傲得很!”

  “用你们现在80后90后们常用的网络新词来说说你心目中的冯友兰。”在向冯友兰纪念馆里年轻的女讲解员提问时,记者的脑子里先预设出了这几个词儿——“男神?大牛?大咖?”没想到,这位85后的女孩子,沉思片刻,郑重地说了这么一句:“他是我们心中的骄傲!”

在这张沙发上冯友兰先生口述完成了《中国哲学史新编》(刘雅鸣摄)

用心血和脑汁为燃料以传中国文化这团真火

  友兰大道、友兰湿地公园、友兰高级实验中学等等。来到位于豫鄂两省交界处的唐河,处处感受到冯友兰的巨大影响力。友兰文化作为一笔宝贵的精神财富,正在他的家乡传承弘扬。

  10来年前,从县文化局办公室主任的位置上退下后,赵志敏就给自己找了个活:搜集冯友兰的家族史料,挖掘冯氏家族成才的内涵。“他的哲学思想太高深了,自有高人研究,咱整不了,但作为家乡人,要把他的家族文化了解清楚。”经过包括赵志敏在内的县冯友兰研究会3年多的挖掘整理,《冯友兰家族文化丛书》三卷本,年初正式出版,已成为唐河送给外地客人的礼物。

  县党史办公室主任王留云说起冯友兰,满目庄重恭敬的神情。他甚至一直不敢写有关冯友兰的文章:“在他面前,只能是一个小学生。”而他的心愿是,什么时候能把一代大师的故居恢复了。

  与眼下中国的许多县一样,发展中的唐河县同样面临着招商引资、发展经济以及保持稳定的繁重任务。“但唐河总该有些自己不一样的追求,”县委书记刘明杰说。也许正是因为出了冯友兰,唐河人把宣传弘扬中国文化视作必然使命,责无旁贷。“文化的作用是润物细无声的,这种温润心灵的东西,自会带来长远影响。”

  在唐河,对冯友兰的研究与纪念得到了官民一致的重视与安排,政府与民间高度契合。从河南省到南阳市再到唐河县,都纷纷成立了冯友兰研究会,在不同层面上开展着各自的研究与推广。12月4日,他的生日,被视作“是个值得唐河人永远铭记的日子”。

  2011年11月,唐河县委县政府投资近1200万元建起了冯友兰纪念馆,按照其故居原貌设计建造,青砖灰瓦,古朴典雅。纪念馆的正厅两侧是冯友兰先生自题的一副对联:“阐旧邦以辅新命 极高明而道中庸”。“旧邦新命”也是这位哲学家的毕生努力。

  女儿冯钟璞将冯友兰的不少遗物,如生前用过的毡帽、钢笔、衣物、家具等,都悉数赠送给了纪念馆,代替故人重返故土。几个已显沧桑但看起来仍很结实的箱子,都曾随他漂洋过海。

  纪念馆一处展室里悬挂了百余位世界著名哲人的画像,冯友兰的像被放在了展室最显著的位置。他的人生“四种境界论”,即“自然境界、功利境界、道德境界、天地境界”就镌刻于他的画像下。

  “冯友兰能出在唐河,绝不是偶然的。唐河自古重文,县里老城门上有两个字就叫‘拱文’。上学读书,辗转相学,互为攀比,以致文风昌盛。这里还出了李季、徐旭生等一批文化名人。这里厚重的文化滋养了他,反过来,他的思想也在深刻影响着家乡。”县政协主席朱全富对记者津津乐道。

  “用心血和脑汁为燃料,以传中国文化这团真火。”这是哲人的发愿,也是家乡人的努力与实践。

冯友兰先生塑像(刘雅鸣摄)

不改的乡音不舍的乡情

  1989年7月,一代哲人临终前的最后一年。在北京医院的病榻上,冯友兰先生用仅有的气脉留下了这样一段话:“我个人实在没有什么可以说的,就是有点成就,也是家乡人民的培养,我想起来就觉得很感谢,只有祝愿家乡越来越繁荣、越来越兴旺。谢谢家乡的父老们对我的关怀。”

  从那口浓重的唐河话里,听音思人,令人不胜唏嘘!

  青少年时期即离开家乡外出求学,只在1945年初因母亲去世才匆匆回到老家一趟,但不管走多高走多远,他一直没改过他的南阳唐河口音。

  至晚年,先生更是情系家园。他支持家乡的教育事业,90岁那年捐款1万元,为祁仪一初中建教学楼,以母亲的名字为大楼命名“清芝楼”,93岁时将老家旧宅的房款捐赠给唐河图书馆用于购书;临终前,将自己的百衲本《二十四史》一套近千册也都送到了这里。

  上个世纪80年代,在最后10年里,不顾年高体弱和繁重的工作,冯友兰仍不时在家里接待来自故乡的亲人。

  每当乡亲到他家,第一句话就是咱家今年收成咋样?老百姓生活咋样?

  县委宣传部原副部长高文军1987年6月第一次到北京拜访冯友兰。事先,先生的助手交代,交谈时间不能超过15分钟。但当高文军开口说:“从小就听我外祖父说过您老冯家在祁仪街积德行善、仁爱布施的许多故事”,一下就引起了老人的兴趣。“乡亲们都常说哪些事儿?”听完了一个故事,老人显然还不满足。“你外祖父还谈到哪些事?”

  因为担心占用时间,高文军不时看看手表,这个细节也被老人注意到了:“老远从家乡来了,多聊聊家里事,我也正想听听呢,你就不要看表,今天上午我也不工作了!”

  “乡亲们一刻也没忘记俺老冯家啊。”几个故事讲下来,冯老听得津津有味,不停地追问:“你外祖父还说啥了?”就这样,一下谈了一晌。

  其实像这样被破例、超时接待的家乡人并不止高文军一人。1982年7月,为修唐河县志,仝允甫等人也曾前去拜访。已经到规定时间了,当助手提出时间已到,要送客时,也被老人制止了。足足聊了两个钟头,告别时还亲送至室门口,驻足目送良久。

  唐河县城里有座名为文笔峰的塔,以峰像笔,以笔利文。冯友兰在县立高等小学上学时经常在此游玩。家乡胜物,是他晚年经常念叨的。冯钟璞曾写过一篇小文说,父亲在晚年常常想念家乡的饮食,尤其是手擀的面条。她把这个情形写进一篇文章,不久就有人写信给《人民日报》,说愿意来我家为父亲做一次手擀面,“这让我们很感动。”

  折上一枝腊梅,带上几片银杏叶,最懂哲人的其实还是他的乡亲。每次去看望老人,家乡人都会带去这最具情怀的纪念品。

  哲学无国界,哲人有故乡。再高深的学问也有它最初的起点,再伟大的哲人也有自己的出发地。乡亲们真诚质朴的情感,给一生跌宕起伏、饱经动荡的冯友兰晚年带去了多少慰藉。“山不高而秀雅,水不深而澄清”。这是描述冯友兰家乡风物时常用的一句话,他的道德文章也将伴家乡的青山长存,共故土的绿水长流。

  “我知道,冯友兰不是孤单的!”这是冯钟璞3年前在河南省冯友兰研究会成立时发去的简短贺词里的最后一句话。是的,有牵挂他的乡亲在,冯友兰不孤单。

冯友兰先生与家人旧照(网络图片)

冯友兰的“亲友圈”

  他是二十世纪最具影响的中国哲学家;

  在清华大学百年诞辰庆祝大会上,前总书记胡锦涛列举了清华大学16位大师,他的名字位列梁启超之后;

  他的著作《中国哲学史》被韩国总统朴槿惠视作“在我最困难的时期,使我重新找回内心的平静的生命灯塔”。

  他就是世纪哲人冯友兰。

  冯氏家族最杰出的人物,当属“冯氏三兄妹”,三人皆是学问大家。

  弟弟冯景兰是著名的地质学家、地质教育家,中国科学院院士。1927年,他在粤北进行地质考察,研究发现了丹霞山这种独特地貌并在1928年首次著文发表。现在,以这种独特地貌为特征的“中国丹霞”是世界著名自然遗产。

  妹妹冯沅君是文学史家、新中国第一位女性一级教授,也是当代研究中国古典文学的开拓者。她与先生陆侃如一起,都曾被任命为山东大学副校长。在山东大学的校园里,至今还矗立着夫妇二人的雕像。

  有人评论说,在中国现代史上,这样的学术杰出三同胞,只有绍兴的鲁迅、周作人、周建人三兄弟堪比。

  在冯家的下一代中,除了人们熟知的冯友兰先生的女儿、著名作家冯钟璞(笔名宗璞)外,还有冯景兰先生的长女冯钟芸,是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,也是著名语文教育家。她的先生就是大名鼎鼎的国家图书馆馆长任继愈。而另一位著名哲学家张岱年则是冯友兰的堂妹夫。

  据唐河县冯友兰研究会向记者提供的一份材料统计,冯氏子弟自第七世“兰”字辈起,至第九世“镇”字辈止,具有大学学历的55人。硕士学历的2人,博士学历的8人。其中37人毕业于北京大学、清华大学、巴黎大学、哈佛大学、哥伦比亚大学等名校,23人留学海外,22人成名成家。

  这是一个名副其实的“文化家族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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